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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風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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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風雲

一頓粥喝下來,肚中依舊不飽。

崔洛晚只喝了一碗粥便結束這頓說是午飯已經晚了很久,說是晚飯又不到時候的加餐,我在她略微詫異的目光中擱下第二碗,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吃了其實跟沒吃差不多。

巷口分別,各自登上來時的馬車。我在車中坐了一會兒始終沒有離開的意思,趕車的小哥心有疑惑卻不好開口。

直到廣寧王府的青布簾馬車消失在視線中,我才興致勃勃地讓他將馬車駕到繁華的廣陽門大街。看在自己難得出來這麽一趟的份上,我決定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再回家。

雖然不是飯點,可餓了怎麽也得找地方吃點什麽。尋了一家規模中等的酒樓,徑直跳下車,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跨進去。當著崔洛晚的面沒吃飽又沒辦法開口,可等她先走之後,我想怎麽吃就怎麽吃。

實話說,許久不出來,倒也有懷念起穿梭在都城的酒樓茶樓嘻嘻笑笑的日子。

那時候每日每夜都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盡快找到回家的辦法,歲月變遷,時光流轉,世間萬物都在變化,現在的我,每天所想的不過是如何能與長恭在一起久一些,再久一些……

心裏始終如明鏡一般,千年之後的那所住房是我的家,根之所在;近在咫尺的這個,有他在的地方也是家,心之所系。

飯菜琳瑯上桌,飄著濃郁的香味,饞蟲瞬間就被勾了出來,我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。

向來不做對不起自己的肚子的事情,畢竟人這一生,能由得自己支配的並不多。我能做主的事情,蔽日大哭、大笑、真性情,比如吃喝、玩樂、飽睡覺,其餘的無能為力且不可扭轉的,如崔洛晚所感慨的那樣,就這麽順著那條路走下去,順著命運走下去吧。

夕陽把窗紙淡淡金色,我看了好一會兒,突然覺得方才的想法好像牽引出許多虛虛實實的記憶來,慢慢滌蕩在腦海中揮之不去。

是趴在課桌上飄然神游昏昏欲睡時,突然聽到老師加了音量的提醒的那麽一個詞;是不久前去宗廟祭拜高澄時,長恭思索片刻說出同樣的一個詞;是崔洛晚看著指甲上的紫色豆蔻和遠處的綠葉,飄忽著神色說出意思相近的一句話。

一條發亮的光線倏然破開將過去與現在,拖出一線長長的無法言說的光明——順其自然。

沒錯,就是它!

莊子之論永遠都那樣經典:“……今子有大樹,患其無用,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,廣莫之野,仿徨乎無為其側,逍遙乎寢臥其下……”

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,就是宗廟之外的大路上,長恭說的那幾句讓我很是懵懂的話。

在我是鄭爾縈的時候就做鄭爾縈,當有一天我沒辦法做鄭爾縈時,又沒辦法留下來陪著他時,我便拿著脖子上的棗木墜繼續尋找回家的方法。

這是唯一能讓我和他卸下重負,生活在一起的方法。

若再糟一些,如果有那麽一天,我沒辦法做鄭爾縈,也沒辦法回家,更沒辦法陪著他,那我便去做沈易的姐姐,暫且覓得一方容身之所。

看吧,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。

夕陽紅霞,高聲淺語一並從窗外傳來,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忙碌一天的人,帶著鋤具慢慢回來,吃飯休息,為第二日的勞苦養精蓄銳。

酒足飯飽,放下碗筷,我想,現在真是歸家的好時間。

…… ^ ^ ……

回到府上,得知高長恭還沒回來,心裏倍感失落。

本想將我和崔洛晚聊得很開心之事分享給他,讓他在外不用擔心妯娌不和的問題,沒想到他比我回來的還晚。

繡了一會兒香囊,光線越來越暗。

糾結是點燈繼續繡,還是偃旗息鼓明日繼續,有人過來跟我稟告,廚院已將晚飯準備好了。估摸著時間差不多,我收拾好未完成的繡品,拎著裙子到門口等高長恭回來。

我不知道外出忙碌一日回到家,看到自己的妻子等在門口的感覺怎樣,可僅僅是這麽想著,都覺得一定很不錯。

伸著脖子想東面了望片刻,有車,不是高長恭的,有人,亦不是他。

瑟瑟秋風穿透裙邊灌了進來,涼意襲上脊背,我哆嗦了一下,挽了裙角在大門前上上下下跳石階。

一邊跳一邊數,打算見到長恭時同他炫耀一番,我今日的運動量很大不用擔心變胖等等,但奈何總過不了記性這一關,跳著跳著就不知道是第幾圈了。

沒辦法,打小以來就是這樣子,我習慣得連數落自己下次註意都懶得了。

不知道被他知道會不會看著我似笑非笑道:“小昀,你恐怕是無藥可救了。”

實話說,有藥無藥其實都無關緊要,我很清楚,只要有他一切都不是問題。

再次伸脖子看了看,依舊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夕陽殘紅似血,觸目驚心,這幾天都沒下雨,搞不懂哪裏冒出來的火燒雲。目光再次飄到東面時,我只覺得心臟都隨著跳了幾跳。

翹首以盼的那個人穿著藏藍的長袍,一手垂在身側,另一手負在身後,獨自邁著步子,慢慢朝家的方向走。

暗淡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又蒙上一層傍晚冷凝。我看著他,吸了一口氣,踢開腳邊的石子,飛快向他奔去。

腳下踩了什麽,我不知道,身側都有什麽,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奔跑而去的前方,有那麽一個他,無聲無息的攫住呼吸,悄無聲息地攥住胸膛裏的那顆心。

我想,在沒有遇到他之前,我的心是我的,為自己而跳動;可遇到他,動心了,喜歡上他之後,這顆心便開始為他跳動,只為他一個人跳動。

高長恭顯然沒料到我在門口等他,驀地頓住腳步,臉上隱隱的傷逝情緒倏然隱沒,立刻換上零星的錯愕。

我在大好的時光裏等他,他怎麽其他不好的情緒呢,我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。於是親昵地抱住他胳膊,湊過去露出大大的笑臉:“天快黑了,怕你迷路,我出來接你回去!”

零碎在眸中的光暈閃了閃,他拉過我的手牽住,無奈道:“你倒是說說,是你比較容易迷路還是我比較容易迷路?”

我疑惑的反問:“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還用我說嗎?當然是你了!”

他牽著我往家裏走,步履不大,速度很慢,似乎貼心地配合我的速度:“知道了,放心吧,我會當做反語來聽的……”

我:“……”

…… ^ ^ ……

吃過飯,高長恭並沒有去書房,而是一個人坐在寢居外走廊側的石頭護欄上。

月光穿透雲層和樹枝疏淡地在他肩頭投出一片影印,映著那襲白色的長袍越發顯得清泠。

我總覺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,合胃口的飯菜只吃了一丁點,放下碗筷就說想出去待一待。看著他單薄的衣服建議他多穿一些,免得受涼,可他卻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,自顧自地出去了。

枝頭樹梢的殘葉與秋風做垂死前的掙紮,一個守,一個攻,廝殺片刻,最後敗下陣來,淩亂地落到塵土。仔細地瞅了瞅,院前所有樹木徹底變得光禿禿了。

親力親為地在青瓷壺中泡了幾撮沈易命人送來的新茶,滾燙的開水澆在壺裏,卷曲的葉子旋轉幾圈,慢慢舒展了脈絡。

清茶緩慢地流進細長的竹筒裏,我又在瓷瓶中舀了一點糖放進去。竹節凹凸有致地蹭著指尖,茶香和竹香纏繞在一起,彼此不分。

我吸了口氣,終是抱著竹筒走向他。

大概聽聞到腳步聲,他回頭,雙眸慢慢對上我投過去的目光,怔楞之餘,心裏頓時就空了一大片。

這雙漂亮而好看的黑色眼瞳中正蔓延著濃重的哀痛。

頓住步子看著他,我拉起他的手,指頭相觸,恰如預想中那樣一片冰涼。

大悲則哀,大傷則痛,人世間最基本的情緒莫過於喜怒哀樂,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將他變成這樣,我只知道他痛,我也會跟著一起痛。

緩緩將竹筒放到他掌心,我斟酌許久,挑了比較輕松的言語,想讓他心情變得好一點:“獨家創新,捂手用的,怎麽樣,不錯吧?”

“很好。”高長恭只說了兩個字便沒了下文。

他捏著我的指頭始終沒松開,竹筒也安靜地置於他掌心,外壁的熱度一點點沁到指尖,我知道這溫度同樣也沁到他的指尖上。

十指連心,終究是能暖一暖他的心罷……

大大方方的把整只手都縮進他的手心裏,我笑了笑:“快些表揚我呀,沒看到我在等著你的表揚嗎?”

他靜靜地看著我,眨了眨眼,大抵是想把那濃重的哀痛隱去,最終沒成功。我猜到可能有件事讓他很傷心,連我的嬉笑都不能讓他從中解脫出來。

我忍了忍也沒想著要繼續忍住,於是張口問他:“長恭……能告訴我出了什麽事嗎?”

高長恭扯了扯唇角,最終沒笑出來,輕聲道:“果然是瞞不過你……”

他的聲音太輕了,話畢之後,仿佛被秋風吹得支離破碎找不到痕跡。

我嘆了口氣,開口,是與一樣的輕言輕語:“其實,絕大部分事情都能瞞得過我,一來我不怎麽關心,二來與我沒什麽關系,沒必要關心……可你不一樣,我每天沒事做的時候都在想你,想你什麽樣子代表高興,什麽樣子代表生氣,任我胡作非為是什麽表情,我需要乖乖的不打擾你又是什麽表情……”

停頓了一下,我朝他湊近幾分,邊貼著他坐下便說:“看吧,我每天都在做這些事情,你自然——”

“瞞不住”三個字就在嘴邊,可我很清楚,恐怕我再也沒心情說出來了。因為長恭的雙臂就這麽毫無聲息地圈住了我的腰,頃刻收緊。

竹筒不知何時被丟在一邊,他的臉埋在我懷中,呼吸就貼在胸口。

我保持站的姿勢沒有動,伸出雙手輕緩地攬住他後背,抱緊他。

月影已被房檐遮住,我聽到他悶聲悶氣道:“……高殷去了,是六叔的意思……”

風起,雲動,我屏著呼吸,這大概只是個開端。

我不知道重情義的他,要怎麽面對失去一個又一個親人的淩遲之痛……這件事,當真當我難過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——友情提示:六叔是高演;高殷是高洋的太子,也就是高演前面一個皇帝。高演殺了高殷,兩個月後自己也掛了。高演之後的皇帝是高湛(九叔)。

——另一句話分享給大家:我不想寫悲劇,你們相信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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